借用甘肃省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尹贤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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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避雷同
律诗对仗,一联两句意思雷同,是为合掌,人们都知道必须避忌。中二联雷同,也要避免,尚未引起诗人普遍注意。
律诗中二联雷同,有三种情况;一是意思雷同。二联最好有分工,各有侧重,如一情一景,一事一人,一昔一今,一山一水,一近一远,一叙一议等。假如都从某个角度某个侧面写某事、某人、某山、某水,意思近似或重复,就显不出层次,生不出波澜,就乏韵味。二是句法雷同。七言句式“四三”、五言句式“二三”,末尾的“三”细分,可以是“一二”、“二一”或“一一一”:七言前“四”细分,可以是“二二”,或“一三”、“三一”。句子结构,可以是主谓式,或无主语的动宾、介宾式,或是名词句等。如果两联四句都成一个模式,同一句法节奏,像老和尚敲木鱼,没有变化,也难免乏味。三是对仗方式雷同。对仗有正对、反对、流水对,或细分为并肩对、映比对、反比对、顺接对、流水对,两联最好不相同;特别是在组诗里,如果老用一种对仗形式,也会减少韵味。
名家为诗,一不小心,也可能中二联雷同。如沈俭期《被试出塞》:“十年通大漠,万里出长平。寒日生戈剑,阴云拂旆旌。饥乌啼旧垒。疲马恋空城。辛苦皋兰北,胡尘损汉兵。”中二联都是写塞外战场的肃杀凄冷,意思近似,皆为正对、并肩对;句式全是“二一二”,“名、动、名”,基本是主谓宾式。通观全诗,除尾联出句是“二二一”以外,七句都是“二一二”式。试吟咏一下。便会明显感到节奏平板单一,不太美。
反之,再看他的《杂诗》:“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中二联虽然都是写闺中少妇思念征夫之情,但前联重在议论,感叹少妇长期思念征夫之苦,后联重在描述,叙说少妇此时思念之苦和当时夫妻惜别之情,两联同中有异。从句法看,虽然都是“二三”式,但前联是无主语的动词谓语句,后联是省略了谓语动词的名词句,前联首二字“可怜、长在”,与后联首二字“少妇、良人”词性显然不同。再有,前联是流水对,后联是互文。中二联有变化,不雷同。加之全诗情深意婉。特别富于韵味,所以优于前一首诗,成了沈俭期的名作。流传至今的律诗名作,多半因为中二联出色,不雷同,灵活多姿。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王维《山居秋暝》)“乘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杜荀鹤《春宫怨》)“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杜甫《蜀相》)“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管乐有才元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李商隐《筹笔驿》)。当代诗词,律诗中二联雷同时有所见。如一首五律写读某书感赋:“论史无偏颇,立言唯至真。为民呼道义,爱国见精神。”都是二一二,首二字为动宾介宾式,两联意思相近,都是正对。再如一首七律咏张家界:“清波碧浪吟佳句,怪石雄峰铸伟词。苗族俊童充向导,土家少女摘灵芝。”两联虽是一景一人,但句法都是“二二一二”,“名、名、动、名”,而且每句三个名词(“清波”、“碧浪”、“佳句”……)都是偏正式,其对仗方式又都是正对。这样,自然影响到诗的质量。
由此可见,律诗中二联对仗句,要注意避免思想内容和语言形式的雷同。特别要注意避免常被忽视的句法雷同。笔者以为,不论五言七言,末尾三字的变化很重要。如前联是“二一”式,后联最好换用“一二”或为“一一一”式;如果句式不能改变,也要改变一下语法结构,比如前联动词在第一字,后联就应换在其它位置,前联第三字是实词,后联第三字就不妨用虚词。间或使用名词句(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有时会有奇妙的效果。在对仗方式上,要适当运用反对和流水对。不宜经常用正对。
二 自对与工对
人们熟知对仗,原则上是相同词类相对,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等。这未免笼统。王力教授在《汉语诗律学》里作了详细的分析。他将对仗用的词划分十一类。每类分门,按一定顺序排列,体现了诸词亲疏远近的关系。一般说来,同门(小类)的词相对最工;不同门但同类(大类)的词相对次之;相邻类的词相对又次之。工对(严对),除词的类相同以外,类下的门也应相同,如天文对天文,时令对时令,衣饰对衣饰,等等。有些词二字经常并提,如“天、地”、“风、浪”,“诗、酒”,虽属不同门类,相对仍是工对。但这是特殊情况。
词的门类不同,性质相距较远,是否可以成为工对呢?回答是:可以,但有条件,必须自对。自对有两种:一是双音词二字自对:二是当句二双音词自对(简称当句对)。两种自对均可使一联两句形成工对。它给对仗以灵活机动的回旋余地,大大有利于创作,也丰富了诗词的表现艺术。
如王维咏大明宫的名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阊阖”对“衣冠”,“宫殿”对“冕旒”,宫室与衣饰不同类,中间还隔着器物门,照说是宽对,而人们为什么还把这一联视为工对呢?就是因为有当句对,“阊阖”与“宫殿”相对,“衣冠”与“冕旒”相对。双音词“阊阖”、“宫殿”、“衣冠”、“冕旒”二字又是自对。句中双重自对,所以此联对仗显得特别严整,堪称工对的典范。
当句对,上边所举王维诗例中的双音词二字是联合式。当句对的双音词二字也可以是非联合式(包括偏正、主谓、动宾结构等),如王维“城上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春日访吕逸人不遇》),“城上”对“屋里”,“东家”对“西邻”。这四词都是偏正式。
李山甫“但经春色还秋色,不觉杨家是李家”(《隋堤柳》),“春色”对“杨家”,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因有当句对,两句相对,就显得工了。
当句对,不同声或同声。不同字或同字,都可以。自对也一样(同字自对即是叠字)。
两句相对,需要注意的是:双音词都直该联合式对联合式(最好同义联合对同义联合,反义联合对反义联合),偏正式对偏正式,这才是工对;如果二者混对,联合与非联合相对,诗将减色。作者幸勿掉以轻心。如一位名家诗云:“鲸鲵他日依夔府,清桔当年傍秭旧”,“鲸鲵”对“清桔”;“岂无国士知忧乐,空怨重华事远游”,“忧乐”对“远游”,如不说是疵病,也是美中不足,似难居精品之列。
三 工对与美对
流传的律诗名句,大多在对仗联,而且多数是工对,很美。如:“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孟浩然),“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杜甫),“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等。但工对并不都是名句。
王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白居易“人稀地僻巫医少,夏旱秋霖瘴疟多”,都是有当句对的工对。前者一句四字自对,后者一句六字自对(“人稀”对“地僻”、“巫”对“医”),照说,后者对得更工。但是,前者脍炙人口、广为流传,后者就没有几人知道。因为前者意境雄浑阔大,后者显然不能相比。由此可见,工对不能代替一切,意象意境是诗的魂灵,不可忽视。
当今实施精品战略。要多出佳作名篇,我们要充分注意律诗的对仗。对仗,是律诗大放光彩之处,是经常最引人注目之处。要工对,又要美对;字面要工,意象要美。
字面最工又意象最美的工对。实际不太多。古来工对的名句,多半是大部分词语对得工,少数个别词是对得不工甚至是失对的。笔者曾在《请给对仗松松绑》一文中举过一例。陆游的名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是今人来写,恐怕过不了编辑和导师这一关。动词“疑”怎能对副词“又”?“无”对“一”也勉强。“又一村”在某些名师笔下,很可能被改为“喜有村”,“疑”对“喜”,“无”对“有”,多工!这样,工则工矣,原有鲜活流动的神韵就丢失了。
再如李白的“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如果是今人来写,恐怕也是过不了关的。方位词“外”怎能对地理名词“洲”?荒唐!不知又该怎样修改了。
像这样的对仗名句,就是小部分或个别词不对。还可以举出一些,如刘禹锡“干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铁”对“降”;李商隐“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飞”对“点”,“翼”对“通”等:或是词性显然不对,或是同属名词而门类大不同。
如今诗家既然都为那些四平八稳的“格律溜”而头疼,都为精品而企盼,而呼喊,希望能出一些名作名句,那么,诗界就得营造出合适的氛围,作者得改变某种思维定势。但愿我们的诗家,写出对仗不求字字工、但求句句美的名作来。但愿我们的诗评家,不以对仗“严整”、“铢两悉称”为最高标准,也赞扬一下小有不工但韵味十足的佳制。
不过,在此要说明一点:初学对仗的人,还是要按一般规矩办事,工对要求其工,要严谨,也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