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我以时间的名义来爱你

　　　　　　　　　　　　我以时间的名义来爱你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

　　再说爱你迟不迟？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之时。婴孩在时光里泡久了，
初萌的眼光也鲁钝了，庄子却说，我们要保持婴儿般的一颗心。犹如江水不能倒
流，我们的心早已卷进滚滚红尘再也回不去了，只剩下爱的颜色，在回忆里一点
点消褪。正如易懂说的，「我只听见岁月的深处传来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
时间杀人于无形。

　　但是我要说的是，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我爱你，以时间的名义。这是论点。
那么论据在哪里？

　　世人都说庄子是出世之人。我却看到他体验着入世。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
冬日下午，阳光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舒缓明媚的钢琴曲《秋日私语》伴随着时
钟的嘀哒声轻轻流淌在阳台与房间，摇椅的平仄声音压韵着我的思路，我在轻轻
诵读着《秋水》。

　　当庄子与惠子在濠水桥上看鱼，这世间，是谁看透了谁？是谁要渡去了谁？
庄子笑着对惠子说：「你看，白鲦鱼多快乐，游得悠悠缓缓……」抛开世俗礼仪
帮规成见，道在一个入世者口里是那么地浅显；而入世者如圣人，承得住「子非
鱼，安知鱼之乐」一问，而笑答「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

　　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一寸寸地死去，连鱼儿都知天命而「出游从容」，我们
又何必在此辩论「子非鱼」与「子非吾」呢？故，庄子最后说：「请循其本。子
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循其本。即本
命也。本命如此，何必烦恼悲伤。不信你看，那濠水桥下，鱼儿们游得悠悠缓缓。

　　先知死而后知生，生即有生机勃勃意气盎然，因为知晓了昨夜已死过一回，
此刻又正在一点点地死去，我们要用生的力量与之死亡决斗，与之较量，与之争
抢有限的时间；死亦不再悲伤可怕，因为看着死亡一点点逼近，我们不能坐以待
毙，我们要珍惜有生的时间，而快乐，而努力，而感恩，感谢每天每时每刻都是
新的，感谢我还活着。活着，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入世者圣人，每天要面对的正是时间无情的消逝。春华秋
实，冬去夏来，一岁一枯荣，是生者的希望，亦是死者的再生。而我们的心只有
一颗，这团肉包心，不仅仅是指跳动着的名叫心脏的器官，而是一颗真心，一颗
可供修道的清净心。这颗可修的心，有两道门，一道门向外开，一道门向内开，
我们跟着心朝着向外开的那个方向不断去寻找的话，那就是我们所说的「生活」，
如果我们不断地朝门里面那个方向去追寻的话，那就是我们所说的「心灵」。

　　生活中的时间是一点点在死去，而心灵上的时间却因你的豁达而永生。提到
永生这个话题，就不得不读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永生》，永生有可能吗？在博
尔赫斯的笔下是可能的，小说中的「我」永生了，可是永生者是怎样的生活？」
……一个人从高处滚到坑底，口干舌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过了七十年
之后才扔下一根绳索……」谁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后来，当「我」返回人间，
并确信自己也能够死亡时，「我」是那么的激动，小说中是这样描述的：「我在
郊外看到一条清澈的河流：出于习惯，我尝了尝河水。爬上陡峭的河岸时，一棵
多刺的树划破了我的手背。痛得异乎寻常。我悄悄地看伤口缓缓渗出一滴血，感
到难以置信的幸福。

　　我又称为普通人了，我重复说，我又和别人一样了。那天晚上，我一觉睡到
第二天天明。」这是对「确信死亡」之后的激动，这是永生者逃脱「永生」后的
幸福感。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理解，「永生的幸福」也只是一个伪命题。所
以，身体的永生是不现实的，而心灵上的永生才是人类真正向往的。

　　再从佛教的角度来看，生和死看成是一个整体，死亡只是生命另一章的开始，
死亡是反映生命整体意义的一面镜子（根据《西藏生死书》所描述的观点）。对
于死亡，我们既不要过于恐惧，也不要盲目接受，死亡只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不过是两眼一睁一闭之间，一口气喘不过来而已，于我们却常常是谈「死」色变，
可我们又有谁不会死呢？既然每个人都会死，又为什么不去思考它？面对它？

　　莎士比亚曾写过一句这样的诗：「雪融化掉的时候，那些白去了哪了？」而
我想说的是：「当死亡来临的时候，那些曾经活过的去了哪了？」如果我们深入
思考，我们会发现，我们虽然过了一生，其实我们一生中什么也没能留下，因为
「那些曾经活过的」并不存在，既然如此，那死后究竟会怎么样，就显得不那么
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的执著要换一个命题。这个命题就是生的命题，即活着。

　　生的命题才是我们应该一生执著与追求的。所以，我要爱你，时间。因为有
了你，才会有了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才会有了恐惧与珍惜，才会有了思考与沉
静。时间，其实是个严肃的老人，有了爱，他才会显得十分温情脉脉。请看看他
在诗人心里说的那些话吧：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
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
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在头顶的
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因为时间的眷顾，你老了，所以，得到了爱，体验了人生最珍贵的真心；如
此，你应该哀伤的不是时间的消逝，而是亲人的离去，如果没有时间的带走，你
会珍惜亲人的停留吗？只有历经磨难的人才会明白平平淡淡的生活最真；也只有
从鬼门关走过来的人才会觉得生命如此可贵；当时间被你消耗了很多，你才会想
到要紧紧抓住时光的尾巴，做到你之前时间宽裕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一些事情。

　　时间，其实大爱着每一个人。他对每个人不多一分，不差一秒，是世界上不
能再公平的公平者。他客观地对待着人世间的万物生灵，不卑不亢不急不徐不多
不少不偏不倚，不以斗转星移为变动，不以人为期盼为能动，不以自身意愿而有
违于他人，于是之为世间绝对的公平。那么，这样绝对公平的一个神，你能不爱
他吗？以时间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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